第二百三十七章 鱼与山
唐谦有些心神不宁。 “他这样已经几天了？”白梦蜷缩在洞穴中，听着里面叮叮当当矿石掉落的声音。 “两整夜了，如果他有修为也没什么，可是他没有，只是靠身体力量可做不到这一点。”兰若词有些疲倦的看向了洞口。 那些周饶国人已经说矿石够了，唐谦没有出来，周饶国人已经说矿石够用一年的了，唐谦还是没有出来。 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一样。 啪，唐谦已经拿了柄镐头，从洞穴高处跳下，这几日就靠他一个人，就把这洞穴开垦的大了一圈。 这镐头还是他们开采出第一批矿石之后周饶国人帮他们打造的，因为在之前“坏巨人”来到周饶国，强行让他们熔炼了之前很多工具铸造了好几把兵刃。 “该上路了。”唐谦从洞穴中出来。 他们要把白梦送回白民国，然后唐谦似乎已经发现了自己心神不宁的源头，在北方。 夺天战场之中消息闭塞，完全只有凡人之间口耳相传的言语方式。 是战事，还是因为什么自己认识的人？ 他不确定，可是至少不能再在此处继续多待了，他和白梦确认再三，这些周饶国人会尽可能的铸造更多的兵器，在他到达白民国然后再返回来的时候就能够取走了。 于是便再次上路。 一生和尚再次睁眼，却发现天光大亮，他只是有些模糊的记忆，似乎夏语冰已经被淹没到了鱼妖之中，而他是被山上冲下的一队修士接住，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失血过多了，一生大师。”一生抬眼，看到了身边一脸无奈的周生，这是一处简陋的屋室，而周围似乎都是伤病修士，还有一些原住民，但是似乎都各个带伤。 一个高大的人影猛地推开门。 “另外卢前辈你也是，明明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赶紧休息，现在是白天，妖怪没有了鱼妖，会安静很多。”周生都不用看身后的人，便已经认出。 是卢不为，他身上有很多刀剑伤痕，还有一些和那鱼妖利爪相似的伤口，看样子是下到半山处接应一生和尚的时候留下的。 就算是一生和尚再低估卢不为失去修为后的战力，也能明白如果单纯对敌，绝不会让这些只有金丹也就是一人之力的横公鱼伤到。 除非是需要保护谁而被拖住。 “真是麻烦诸位了……”一生和尚突然想要说很多话，却又有些说不出，他本是想要来这里寻找卢不为回去主持大局的，可是如今看来妖族比他早一步寻找到了卢不为，然后将兵力都集中在这里。 这也是人族那边几乎没有发现大股妖族的原因。 而如今他来到这里，却只有他自己来到这里，突然就有些对不起这些浴血奋战的修士，因为 等同是卢不为带着这些人拖住了妖族，而他却既没有让人族停止内战，也没有带来什么增援。 只有他孤身前来，就会感到很是抱歉。 一个一生和尚看起来好像很多，又是出名修士，搏杀也还好，头脑也不错，但是能够帮到这座无名山的却很少。 一生和尚甚至没有提出让卢不为自己单独突围这个想法，因为他一瞬间已经把情况大致掌握，那些横公鱼夜晚进攻，而白天休息，妖族的其他妖怪则是白天合围这无名山，就是为了防止卢不为逃跑——这些东西不需要一生和尚看到，只需要略加思索就能想通。 一生和尚曾被北冥道人说过一句，你这小和尚不是人，是妖。 说的就是其智似妖。 但是似妖真的能够打赢这些妖怪吗？一生和尚不禁又想到，他现在有一种深深地挫败感，还有一种愧疚，他很希望自己的到来给这群修士带来希望。 卢不为的脚步声走进，一生和尚却低着头，他有些害怕卢不为问他，有没有援兵？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 一生和尚第一次因为自己太过聪明知道了答案而感到害怕，感到无所适从。 卢不为却碰的用手抓住了一生和尚的肩膀，大笑道：“你小子来了，平安到了就好！” 一生和尚愣住，抬头，看向了卢不为。 卢不为笑的真的很开心，他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援兵的事情。 然后他接着说道：“咱们被困在这里也挺惨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主要是你来了就可以帮着我们仔细想一下如何守山，诶，你是不知道，我大老粗一个，根本不知道那些妖怪要做什么，偏偏除了周生，就我还能多思量……”卢不为絮絮叨叨。 他没有希望一生和尚接下让他们逃走的担子，而只是希望一生和尚接下让他们活下去的担子。 所以一生和尚很感激。 “嗯，小僧会努力的。”所以一生和尚没有等卢不为说完，就已经带着微笑，一口答应下来。 这个时候，他似乎又变回了平时那个云淡风轻的一生和尚。 平静，并且充满智慧。 卢不为点了点头：“那我们去看看现在山上情况吧。” 周生连忙道：“一生大师身体还——” 卢不为却已经把一生和尚拉了起来：“没事没事，他若是挺不住我就扶着点，这身子骨还是可以的。” 两人已经走了出去。 周生叹了口气，等到两人完全走出，才随便在屋中找了个地方，然后安然的躺下，和旁边的那些休息的修士一样，迅速就睡了过去，这里已经是战场，何况他也可以安心睡下。 因为一生和尚来了。 就在一生和尚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已经有了比他自认为的更 加重要的作用。 卢不为已经和一生和尚走了出去，这山寨之中其实就只有几间木房，还有几面木制高墙，算是城墙，可是这寨子也不是什么大城，其中的人手也很少。 现在看起来是正午，一些修士身上背着一个小的草编的篓，正在寨子周围忙碌什么。 一生和尚发现脚下有很多水坑。 “这些破鱼啊，体内都有很多的水，等到要天亮的时候就弄个坑，然后吐口水，它们从大的鱼怪变成小的横公鱼之后就可以栖身在这水坑里。”卢不为快步走了几步，走到了距离山寨远一点的地方，然后从还没清理的水坑之中抓出来了一条巴掌大小的鱼。 他提着走了回来。 这鱼生的牙尖嘴利，而且看起来精力十足，明明被卢不为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尾巴，却猛力摆动，似乎不是在空中，而是在水中。 到了晚上，它们就会变成有手有脚的妖怪。 “我们一般会吃掉这些还在山上的横公鱼。”卢不为叹了口气：“其实山上已经断粮两天了，妖怪合围过来之后我们获取食物的手段就变得很单一，横公鱼是主要来源，还有一些常规的妖怪，吃起来味道是不怎么好，不过我们还是会努力的去吃，因为我们已经没得吃。” 卢不为又讲了许多。 比如这些横公鱼也很聪明，等到快要天亮的时候就会如同退潮一般下山，一方面是为了减少损失，可以让第二天的攻势更加猛烈，一方面则是为了断去我们的食物来源，剩下这些，都是来不及撤退或者被山上人拖住的。 可是还是不够，很多修士重伤或者战死，都是因为没有吃食。 “喂，烤了吃吧，另外少偷吃点。”卢不为把他手中这条扔给了一个正在猛地用牙齿啃食那横公鱼的捡鱼修士，横公鱼皮糙肉厚，可是能偷偷吃一口也会让自己舒服一些。 有的时候，饿比死更让人难以忍受。 山下有一座大帐。 另外则是无数妖怪在一些小的布匹支撑的营帐之中休息，加上妖怪收拢的原住民，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包围。 “那大帐又前移了几里，每天都是如此，似乎其中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卢不为轻声叹道，有的时候他也大概有个想法，却不是很明确。 他是返虚境，自然有才学，就算是再蠢笨之人，到了这种境界，对一些事情冥冥之中也有感应，可是他确实想不明白这些弯弯道道，倒是有几次通过直觉救了这无名山上的修士。 “卢前辈，你知道鱼是如何生育后代的吗？”一生和尚突然说道。 卢不为一脸的差异：“这玩意我咋明白，我倒是明白和邀月楼那陪酒的姑娘——” 邀月楼是中州一个比较出名的风月之地， 其中顾客都是修士，卢不为也是什么都说—— 一生和尚连忙打断，赶忙说道：“鱼会生出很多鱼卵，数量庞大，这也就是卢前辈你所说的，这些横公鱼杀之不尽的原因，你杀多少，那横公鱼的本体就能生多少，小僧担心的是另外的一件事。” 卢不为没有问，他知道一生和尚在思考，他也很希望一生和尚能够想出一些办法。 一生和尚却前言不搭后语：“前辈，山林之中还有吃食吗？” “有的时候还能找到点蘑菇什么的，但是我们已经放弃了，这山上吃的本来不少，可是这群妖怪很是聪明，攻山之余会把山林毁坏，推倒树木，击杀其中的动物，所以现在林子基本上已经没有东西了，本来我们还会把一些能结果子的树重新栽植，可是这群妖崽子鬼精鬼精的专门先找到果树下手，不把我们的吃食断掉都不会进攻寨子。” 很多妖怪可以夜视，黑夜之中这无名山上就是妖怪的天地，卢不为他们只能死手寨子，等到妖怪进攻然后贴身肉搏，并不能从寨子之中出去。 “卢前辈，可否带我一程，去林子里看看。”一生和尚却又思索到了别的问题，说道。 卢不为点了点头，不多问，已经架住了一生和尚的胳膊，飞身而起，如同一只鹰隼，已经跃入林中。 “不管是卢不为还是什么一生和尚，都已经是我掌中之物。”妖怪大帐之中，横公笑道。 大帐正中坐的是化龙，他全身都是可怕的青筋，俊朗的脸显得有些狰狞，他正在闭目养神。 身体之中气力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 此时他体内有七千多人的气力，所以举手投足，就会让他自己的身体承受巨大的负担，这也是付戾没有立刻让化龙对付卢不为的原因，他们还需要让华龙适应一段时间体内暴增的力量。 大帐不断前移，化龙距离卢不为也就越近。 “横公有什么办法？”付戾有些惊讶，他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计划。 “我自身可以生产儿郎，儿郎则可以生出儿孙。”横公说出这话的时候，很是自傲。 “哦？那岂不是说我们兵力还能提升？”付戾说道。 横公却说道：“并非如此我的鱼卵一日便可成为成鱼，但是我的那些小鱼生出的鱼卵，则需要三日，才可化为成鱼，数量也更少，力量却等同一人之力。” 付戾瞬间明白：“你是说……” 横公说道：“不错，我已经让我那些在山上的儿郎产下鱼卵，今夜就可成为成鱼，那时候，它们便可直接攻入卢不为大寨，卢不为提防山下，却不会提防身后的水坑。” 付戾那虚幻的身体连连点头：“没想到横公竟然有如此布置，那卢不为自然不在话下，他们现 在已经没有了吃食，疲惫之师，到时候横公这些鱼妖在内，我们在外施压，里应外合，今晚就可以一举拿下他们。” 一生和尚却说道：“诸位，诸位。”他和卢不为已经从山林之中回来，山寨里正要处理今天捡拾回来的鱼妖，一生和尚的声音让他们疑惑的看了过去。 一生和尚先是上前摸了摸那还没有被杀死的却被一个修士按住的横公鱼，然后高声道：“诸位，今日咱们先别吃鱼，这些横公鱼吃不得——” 横公能控制横公鱼做一些事情，但是反向的，横公鱼却不能把所见所闻告诉横公，这点一生和尚知道，所以他畅所欲言：“诸位听我一言，这些横公鱼另有他用。” 一个修士饿的很是难受，已经前胸贴后背，不禁说道：“大师，你不会是要让一部分主战修士吃这鱼肉，好让我们能够守下这山寨？” 其中另有他意便是是不是你和卢不为有的吃，我们没得吃？ 一生和尚却很是平和，解释道：“我们是要炼鱼油。” 那修士奇怪：“鱼油？” 一生和尚说道：“自然是鱼油，这鱼油熬制出来之后，便可生火，我们今夜奋战，有了火光，便可多杀妖怪，这样我们就有了吃食。” 吃妖怪，和妖怪吃人是一样的，一生和尚是出家人，却说得很自然。 “就算是一生和尚，估计现在也都是在想如何解决山上之人吃食问题，最大的可能就是吃掉那些已经死了的妖怪的尸体，这倒无所谓，让他们做个饱死鬼也好。” 一生和尚却又一次说道：“那些尸体，咱们也有别的用处。” 当一个人要做着苦活累活，也就是他不喜欢做的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很慢，但是如果像是这无名山上的修士一般珍惜这白天的宁静祥和，珍惜不用拼死保命的时光，这时光反而会很快。 又是夜。 山下妖怪暗中行进，就要冲上山去，却还在等待横公的那些鱼妖有所斩获。它们很是安静，就像是它们每次进攻之前的宁静一般。 而在山上山寨旁边的水坑里，突然滚出了一个小小的鱼苗，很小的一只，其上都是泥土，这些鱼卵原来都是隐藏在水坑之下的泥土中。 有第一只就有第二只，它们都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生长，刚刚滚出水坑，就已经生长出四肢，还没有完全变成成鱼，就已经先变成了矮小一些的横公鱼妖。 它似乎早就知道应该如何做，所以藏身于黑暗之中，略微照耀月光，就已经变成了那体型巨大的鱼妖。 共有五个水坑中，源源不断的走出鱼妖。 它们都紧贴着大寨墙壁，等到全部走出，已经有了三百之数。 山寨之中还是很安静，其中大多是一些重伤无 力再战的修士，还有一些以防万一驻守的修士，而更多的修士则是在山道之上，用树木山石作为阻挡，形成一道道防线。 真正的搏杀，都在那边。 而这批鱼妖，就是为了让这最后的防线失守，杀驻守修士是攻力，杀重伤修士则是攻心。 等到这些鱼妖都已经变成成鱼，它们便猛地冲入大寨，并没有修士反应，或者说，这些修士绝对没有任何机会反应。 山寨之中没有灯火。 突然一声尖啸，这是修士的示警，有修士发现了这群鱼妖，却已经来不及，那些鱼妖却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因为这声音修士听得到，山下的妖怪也听得到。 这就是它们进攻的信号。 环环相扣。 它们丝毫没有停顿，径直冲向了那几个木屋，冲入其中发现有很多躺在地上的人影，见到便杀，可是等到它们撕裂了第三个“修士”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 借着月光，加上它们双目对黑暗的适应速度，已经认出。 这些都是前几日攻山死去的妖怪尸体！ 它们没有来得及思索为什么这里都是妖怪尸体，周围突然几声爆鸣，然后火光冲天。整个山寨都已经着起冲天大火。 “鱼油，松脂，加上一些树木枯枝，倒是适合生火。”一生和尚老神在在，正在山寨之外的林子中，他旁边是全部的修士还有那群山贼。 既没有人在山寨里，也没有修士去阻敌。 卢不为咂了咂嘴：“估计少些调味料，不过也是上等美味。” 三百鱼妖，加上那些妖怪尸体，皮糙肉厚，也不怕烤焦。 一生和尚轻声笑到：“所以诸位今晚可以随意吃饱，这几日的吃食都不用发愁了。” 一个修士不禁问道：“山寨起火，还没人阻敌，咱们怎么能安心吃饭？”虽然他口中已经有很多唾液，他也很饿，而烤鱼的香气已经从山寨之中传来。 就算它们有手有脚，但是也不影响修士吃它们的欲望。 人在山林，到底谁是野兽？ 一生和尚说道：“我不是说了，鱼油松脂，适合生火。” 阻敌的，只有一人，周生。 他都不叫阻敌，只不过是在看到山寨的火光之后，手中两块火石猛地击打，一些火星迸溅到了身前浸满鱼油的稻草上。 一道火墙在这无名山上迅速燃起，这火墙不断燃烧，竟然环绕了整座无名山。 既然山林里的木头都被妖怪放倒，一生和尚自然要多加利用。 还有不少妖怪因为太过靠近这火圈，而被烧伤烧死。 妖怪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卢不为，这一生和尚，是如何知道我的儿孙能够孵化的？”横公整个人都在哆嗦，他本以为自己立下一大功，可是没想到竟 然让修士全部看破。 山火势大，估计今夜已经无法攻山。 “温度。”一生和尚说道：“那横公鱼太过炽热了，看那有活力的样子，似乎在水坑里也是不断的运动，加上体温极高，卢不为前辈在抓住它的时候，我明明离着有一段距离，都会感受到温度。” 最开始质疑一生和尚的那修士现在只有佩服，他问道：“可是那横公鱼到了我刀前却是凉的。这是为何？” 一生和尚说道；“为的就是掩盖这温度，它们在那水坑之中使体温升高，就是为了提升水温，然那些鱼卵更加迅速的孵化出来，我简单问过，这横公鱼的水坑都是不固定的，却偏偏在距离山寨最近的几个水坑里，每天都有横公鱼！” 这横公鱼就是为了持续给那几个水坑之中，泥土之下的鱼卵，持续供给温度。 卢不为大笑，拍着一生和尚的肩膀：“你小子还是厉害啊。” 周生已经赶回来，连忙道：“喂喂，你这样拍大师伤口会裂开的！”他则是赶忙上前检查一生和尚伤势。 一生和尚看着眼前寨子，眼目之中倒映着火焰，他能够继续把这座无名山守多久，他不知道。 或许是守到人族修士到来？ 人族修士能否到来？ 他也不知道。 只等火焰熄灭，他只知道自己也有些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