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明与暗的交织（八）
雨已经停了下来，黑暗的东岛中毫无光芒，只有雨夜过后天空中阴沉的暗红色所散发的诡绝光芒。 雨果坐在破败别墅门前的石阶上，目光平淡地看向远方那阴沉的黑暗，虽然其圆睁双目，但却是宛如睡着了一般。 常吉脚步轻盈地缓缓走到雨果的身后站定，抬头同样望向夜空道：“再过几个小时后就要天亮了。” 雨果目光依然不变地投向远方，轻声道：“又是崭新的一天对吗？正是这周而复始的光暗交替才给人以希望对吗。” “如果人类处于光明的时间太长，会对其有所麻痹，最终在光明中走向黑暗。而处于黑暗中的时间过长，其将沉沦于其中，无法自拔。” 常吉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人类更容易陷入黑暗中。” 雨果道：“所以无论动植物都存有向阳性。日出日落，暗起暗消，自然的变化也在给人以心里暗示，光明最终会到来。” 常吉笑道：“你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分解读了？” “哦，是吗？” 常吉耸了耸肩，随后在雨果身旁坐了下来。 “我们要放走这个华怜。”常吉缓缓说道。 “嗯。”雨果只是轻声答应了一句，好似对于常吉所言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常吉轻轻地咽下一口唾沫随后道：“而你也要跟着她一同离开。” 这一次雨果不再无声地沉默，其将头转向常吉，一道凌厉的目光向常吉的脸上投去。 在雨果目光的注视下常吉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了一下。 “雨果不要生气！我可以解释这一切！” 雨果平静道：“我在等你的解释。” 常吉深呼一口浊气，随后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座死亡之城。” 雨果依旧静静地看着常吉，至始至终不发一言。 常吉继续道：“现在的东岛已完全被封禁，百余年中不会有人会来到这里，而那个时候东岛的真相将会彻底被埋葬在历史的泥沙之中，用无可见天日的机会。” 雨果道：“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顿了顿后雨果道：“想来对其他人也并不重要。” “但对于那些遇难者来说很重要！”常吉忽然咆哮了起来。 随着愤怒的咆哮声起，常吉眼中的情绪越发激动起来。 “无论我们在乎与否，我们现在都还活着，也许命运给了我们不公，但上天也给了我们足够的幸运，我们活了下来，直到今日！然而其他人便没有这份幸运了，这片土地上几乎所有人在那诡异红光照射都化成了…焦土，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则在之后的岁月中逐渐逝去，食物短缺、阴暗绝望，勉强在没有救援的情况下挣扎生存，却不想还要经受军方的暗算屠杀…” 常吉闭上眼睛，那种深深的疲倦感是一种对于生命劳苦的疲倦。 “这个世界欠他们的。”常吉喃喃地说道。 雨果看着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常吉，雨果感受到其内心中的沉重，相比雨果常吉的心思更为感性细腻。在这段暗黑的岁月中其始终咬牙坚持着，其不仅为自己而活，也将本不应该其承担的“责任”肩负于自己身上。这种想法也许很幼稚，不过这也是让常吉坚持活下去的重要动力。 现下常吉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起自己的的“责任”，所以其继而想要让雨果继承这份“责任”，同时也想用这种方法让“视死如归”的雨果重新燃起活下去的欲望。 “复仇！雨果！这是我，更是无数东岛遇难者的愿望！” 雨果默然无语，虽然他要比同龄人甚至诸多世人经历更多的事情，但其内心思想始终不如成年人的感情丰富，加之其几乎没有受到正常人类社会文化影响，对于这种飘渺的责任继承并无的理解。 然而复仇这一最为单纯极端的愤怒发泄则深深地刺激着雨果。 常吉沉吟片刻后道：“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生活在虚妄的自我欺骗之中，我们逃避了太多的事情，穷极一切手段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但活着不是我们生命的意义，当原罪覆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们便不再单纯地为自己活着了。” 顿了顿后常吉道：“这四年中我一直叫你雨果，不过雨果这个名字并不属于你。” 雨果闻言整个人身体都浑然一震，神情瞬时变得悲愤交织，纤弱的手掌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雨果。 这个名字便是他永远无法无法摆脱的诅咒。 他曾是ZERO，一无所有的ZERO。 现在他是雨果，同样一无所有。 但雨果之名在赋予在其身上之时，他便不再是彻底的孑然一身了。 常吉道：“你我都清楚，你并非是真正的雨果。虽然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不过这个代号也并不属于你，而是属于那个女人。” “不要再说了…”雨果声音颤抖道。 “你不会忘记那个女人吧，你与她共同进入的原罪，她是你生命中最大的依靠。我看得出在这个世界上你也最信任…” “我说你不要再说下去了！”雨果狂暴地咆哮道。 “不，我要说下去！”常吉毫不让步地坚持着。 “你能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吗？在那条排水道外，在那片石林之中。所有的生命都就此离去。” “你既然还记得那个叫莫拉德的圣堂骑士的死状，那么你会忘记真正的雨果死亡时的情景吗？” 雨果痛苦地闭上眼睛道：“不要再说了…”其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双肩紧缩成一团。 看着雨果痛苦的模样，常吉也心生不忍，其用力地拍了拍雨果的肩头道：“我知道这些东西不应该由你来背负，不过这已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对不起，雨果…对不起…” “但你不要忘记，当初雨果将她的名字给予你的时候，其所期望的是能够让你好好地活下去，而非现在这般浑噩等死…” “你需要坚强…需要坚强…” … 经历过一场夜雨之后，黎明较比平日来得晚了许多。晨曦照在浓厚的云层上，光辉无法洒在大地之上， 空气冰冷却清新，吸入一口只觉心肺清爽精神振奋。 华怜现在莹红色机甲旁，有些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此刻的东岛竟显出几分生机，同样昏暗的状态下已无昨夜的那般颓然死寂。 然而华怜的内心却不如其表面看上去的那般轻松，或者说其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的紧张，因为接下来其要做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华怜凝重地皱着眉头，其不知道自己昨夜答应常吉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虽然在此事件中自己有些诸多优势，其可以在任何时间段予以反悔、倒戈，当这些行为并非是其想做的。 华怜自认为其是原则性很强的人，然而现在的她却因自己内心中的怨恨与私欲而做出了完全有违其原则的事情。这是华怜所不能自我原谅的，同时也是华怜所无法抗拒的。 ！就在华怜进行着自我种种矛盾之时，常吉同雨果已远方缓缓走来。 二人的行进速度很难，每迈出一步都好似下定了异常的决心一般，但每人的步伐中都不存在着任何迟疑。 雨果的身上没有任何行囊，仅是孑然一身，孤零的身影看上去颇有些可怜。 华怜遥遥地凝望着雨果，她预料不出自己与眼前的这个少年摩擦出怎样的火花。未来对于他们二人是善是恶。 雨果和常吉来到莹红色机甲前，看见在那里等待的华怜后常吉点了点头，目光中有着几分感激。 华怜道：“托你们的福，刚刚我顶着寒风来修理机甲，之后还要对这里重新破坏一番，装作一副歇斯底里的疯样子，若是不幸明天早上我就要病倒在床上了。” 常吉道：“我相信圣堂骑士是绝对没那么容易生病的。” 华怜道：“我们也是人，是人便是会有弱点的。”她的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常吉，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沉吟片刻后，华怜道：“我去处理一些机甲应用数据，需要单独忙碌一阵子，你们可以在这段时间进行最后的告别。对了，不要耽误太长时间，航班是不会因为某人婆婆妈妈而推迟延误的。” 说罢华怜已来到机甲的升降绳前，握住绳索后直接进入驾驶舱室之中。 常吉转过头看向雨果，而雨果则目光无神地看着面前这台高大的机甲，好像陷入某种沉思之中。 “哈哈，这种感觉真的是很奇怪呢，不是吗？明明知道另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却有一种生死永隔的感觉。” 雨果点了点头，在他的记忆之中，这是他第一次与活人告别。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雨果对常吉问道。 “当然可以！我的身体虽然很糟却还没有达到几个月便会死去的地步，想来我至少还能坚持几年。” “可是我走之后，这里便只剩下你一个人了。”雨果继而说道，此刻的他好似在让常吉对其提出挽留。 常吉耸了耸肩，随后舒展身体道：“这听上去倒是个问题。不过还好啦，在东岛之中我并不算孤单，毕竟在这里还有着那么多故人的灵魂，我能时时刻刻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听上去反而更有些骇人。” 常吉笑道：“这么多年来，我们的敌人都只有常人，可无鬼怪。若是其真的存在，也许我还能同它交个朋友呢。” 雨果道：“那么我走之后，你连一个如鬼的朋友都没有了。” 常吉微笑道：“孤独忽然让人可怕，但也并非是无法面对忍受的，毕竟鲁滨逊还在孤岛中生活了十几年呢。” 雨果摇了摇头道：“那只是小说情节，即便是其小说原形也只是在岛上生活了一年。” 常吉笑道：“看来让你看那么多书实在是我的失误，使得我在你面前都没有任何信服力了。” 雨果闻言只是笑了笑，随后正色道：“常吉，你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 常吉笑道：“能有你这样的学生，也是我的骄傲。”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相拥在一起。 良久后，二人缓缓分开。 “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达成你的愿望的。”雨果坚定地说道。 常吉点头笑了笑，脸上露出几分犹豫的神情，片刻后其还是开口说道：“雨果，如果这条道路太过艰难，且或是你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这条道路，那么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雨果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活，复仇便是我的生活。” 常吉闻言神色变得越发复杂起来，他忽然发觉自己对雨果离开东岛的引导好像向着某种“错误”的方向发展着。 自内心而言相比于复仇，常吉更想让雨果获得幸福。然而雨果注定无法如常人那般循规蹈矩，会按照某个人亦或是某种规则进行按部就班地活下去。 事实上即便是雨果本人也很难控制自己的命运。其生命旅程注定是崎岖与离奇。 最终常吉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后道：“那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在行事前都要问问自己，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遵从着自己的本心。若是遵从，那么便没有遗憾了。” 雨果对此有些似懂非懂，但其还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莹红色机甲忽然启动，一道升降索已然从驾驶舱内放出。雨果和常吉见此场景明白，分别的时刻最终到来了。 “回去吧。既然你的命时已经不多，那么就不要总吃咖喱了，对自己好一些。” “你对音乐的品味可以改一改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乐曲都要比爵士曲更适合饭前倾听呢！” “我的那些超级英雄漫画你可以拿去看，相信我，你会从那里获得无上的勇气的。因为在我的眼里，你就是超人！” … 雨果的声音渐渐弱去，泪水在常吉的眼眶中打着转。 对于这个孩子他有太多的不舍与不忍，但其还是不得不放手。 他有很多事情想对其进行嘱托，但关键时刻却又一眼难发。 待雨果的身影快要进入驾驶舱室的时常吉忽然发声大喊，向其予以最后的嘱托。 “无论什么原因！请都不要让东岛的悲剧再度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