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抵印（三）
滔滔的恒河之上，在脏乱破旧的渔船上，吉姆向李尔德讲述着自己民族所信仰着的图腾。 吉姆道：“我们并没有为灵魂创造固定的形象与符号，因为在我们的眼中灵魂是可以与浩瀚宇宙相媲美的无穷存在，没有什么符号能够包含宇宙万千，同样也不会有什么符号来表达灵魂的深邃与伟大。” 李尔德道：“这么说来你们民族的信仰还真的够抽象的。” 吉姆闻言却摇了摇头道：“并不算是，虽然灵魂无穷无尽，不过盛装着灵魂的容器却是有着其固定形态的，而那便是我们最为尊敬崇拜的。” 李尔德愣了愣随后道：“你们崇拜的是某个人？” 吉姆不置可否地说道：“有那么多的人信仰上帝与佛祖，我们又为何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神呢？” 李尔德闻言笑道：“如此说来，在这个世界上大大小小的神究竟有多少还真是一时半刻数不清呢。” 吉姆笑了笑道：“但那些神都只存在于传说或者草纸之上不是吗？” 李尔德反问道：“莫不成你们的神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 吉姆对李尔德的这种说法颇有些不满意，不过其还是对李尔德道：“我们的神的的确确是活着的。” 此言一出李尔德再度愣在那里，片刻之后李尔德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声实有些唐突，好似这突如其来的话令李尔德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般。 吉姆不满道：“为何发笑。” “咳，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李尔德急忙抑制住自己的笑声，然而其还是难以在短时间抹去自己嘴边的笑意。 吉姆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李尔德叹了口气耸了耸肩道：“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李尔德顿了顿后道：“希望你们不要介意生气，就让我们直白些说吧，如果你们的神真的存在，那么为什么他不在这个时候施展神力帮助你们度过眼前的难关呢？” 吉姆道：“这完全是两码事情。” 李尔德道：“怎么能算是两码事呢，如果神不能帮助人的话，那么其信徒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吉姆摇了摇头道：“这便是我们与你们的区别，世人之所以敬神，只是想将自己很难完成或是无法完成的事情交由神来做，你们的信仰中大部分是出于人性的愚蠢与懒惰，在长时间的‘偷懒’中产生畏惧，进而衍生出了所谓宗教文化。” 李尔德道：“呵，你的想法简直要比杰拉德还要可怕，看来你上火刑架的排序要在他和布鲁诺的前面。” 吉姆皱了皱眉道：“杰拉德...那是谁？” 李尔德淡笑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嗯哼，刚才的说笑你不要在意。” 吉姆道：“我理解你的想法，或者说如你一般的‘正常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所说的都是真实存在的。” 李尔德道：“你们的神从古至今一直都活着？”吉姆摇了摇头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永生不死的凡间肉躯，我们的神也一样，但我们的神是可以代代传承的。” 李尔德闻言沉思片刻后道：“打断你一下，你口中的神不就是你们的族人的首领吧。”吉姆闻言一愣，下意识间点了点头，李尔德随即露出一副我就猜到了的表情。 “恕我直言，你现在所说的这一切我听上去更像是一种统治者为了束缚子民思想所编造出的说辞，并非嘲笑你与你的族人，不过你们好像一直都被欺骗了。” 吉姆更加坚定了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我们得首领，亦是我们崇拜的神，其所拥有的并非如传说故事中那般开天辟地的无穷本领，在现实中她看上更像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人，但在她的身上所拥有着的是无穷无尽的潜力，在未来的某一天中她将要突破自己身体的束缚，将其灵魂的力量化为永恒。” 李尔德道：“突破身体的束缚？你不会是指他死亡升天的时候吧。” 不出所料的是这一次吉姆又点了点头，这让李尔德感到一丝无奈，在他眼中吉姆是一个思维反应及其快捷的人，其智慧与相貌完全不相符，但就此事上，吉姆却好似一根筋般认定了自己的理念。 李尔德与吉姆都是非常固执的人，双方谁也无法将对方说服，且吉姆一时间无法拿出说服力的证据，所以更显“被动”一些。 沉吟片刻后吉姆道：“现在我与你争论这个没有任何的意义，当不久后你见识到一切便都明白了。” 李尔德笑道：“也许在那个时候我能给你们提出一套翻天覆地的理论呢。” ... 之后的航行旅程便陷入了一种较为枯燥的状态之中，李尔德每日所见只有奔流的河水，一如既往的景色令其感到颇为厌倦，狭小的渔船也没有多余舒展身体的余地。 在这宽阔无边的恒河河流上，李尔德却感觉自己犹如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樊笼中，无形的力量完全束缚了他的手脚，李尔德感觉如果时间在长下去，自己便要患上“幽闭”恐惧症了。 当然在整个旅途中一切也都并非全部一帆风顺，沿途之中同样遇到了不少事情。 印度混乱的局势已经拓展到了河脉之上，素以神圣著称的恒河之上已密布着各方势力，政府军、运输商队、水匪、渔民、偷渡者、朝圣者等等，这些势力都接连在此次航程中非墨登场，犬牙交错。 对于这些李尔德完全不知晓，其以一种新奇又略带恐惧的目光看待着一切，可以说恒河之上的几日航行经历，要比其之前数年中所经历的事情还要多。 好在拉卡有着极其丰富的经验，在李尔德的严重也许拉卡更配得上“神”的称号，每当将有事情发生前，其总能将其预料出来，并在第一时间内想出解决方案，是避是逃都轻车熟路，在其巧妙的安排下李尔德甚至觉得这些所发生的事情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放缓这条小船的行进速度。 一日清晨时分，当李尔德醒来的时候发现潮湿的船舱内已口无一人，李尔德对此并不在意，爬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逛到甲板上，与甲板上的拉卡与吉姆简单滴打了声招呼，便随手解开腰带向河中“放水”。 吉姆将一块肉干放入口中咀嚼着，望着李尔德的背影道：“作为印度人眼中的圣河，你就这样向其中排污，真的是有亵神明。” 李尔德方便结束后，晃悠悠地走到吉姆身边噗通一声坐了下来，晃了晃头道：“哪那么多废话，这些天你‘亵渎’神明的次数比谁都多，如果往河里尿尿便算亵渎神明的话，那么印度神早就抛弃这片土地了。” 吉姆闻言叹了口气道：“印度神何尝没有抛弃他的信徒与子民，否则的话他又怎么忍心让这片美丽肥沃的土地生灵涂炭？” 李尔德叹了口气道：“所以我这个无神论者并不相信有神的存在。” 吉姆自然明白李尔德话中的含义，其淡淡一笑后道：“抓紧时间收拾一下，用被你尿过的河水洗漱一下，吃些东西，午后我们便要达到目的地了。” 吉姆的话令李尔德很是一惊，他这才注意到自从自己到达印度后已过去了不断的时间，掐指算来已的确到了之前吉姆所预料达到的日子，只是连日来的乏味生活让李尔德的时间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淡薄起来。 这时李尔德也开始注意起周围的环境，此刻小渔船早已脱离了恒河的主河道进入了一个狭小的分支流域中，周围两岸都是不高不矮的丘陵，丘陵之上生长着无数的藤蔓热带植物，若非理智不断在提醒着李尔德，他甚至会怀疑自己到了亚马逊河。 距离中午已只有五六个小时，李尔德知道自己已距离目的地很近了，就在今天自己终于可以与多年未见的父亲相见了，念及这里李尔德的内心不由得砰砰跳了起来，思索中眼神不禁有些失神。 吉姆拍了拍李尔德的肩膀道：“还好这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我也算对你以及皮姆先生有所交代了，现在你总应放心下来，我并非是什么心存不轨之人了吧。” 李尔德耸了耸肩道：“如果我怀疑你的话根本不会和你离开美国，更不会同你一起甩掉怀亚特先生所安排的保护人，我对你或者说你的族人一直有着很高的信任，到时你一直对我有所隐瞒，既然现在已经到了这里，你能否事先像我透露一下有关于你族人的信息啊？” 吉姆这一次并没有展露什么为难的神情，只是哈哈一笑道：“我现在也没有任何可说的，我只是一个领路人而已，没有资格向你说任何事情，反正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你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你所迷惑的事情很快便会都浮出水面。” 李尔德切了一声，向吉姆做了一个鄙视的手势，吉姆对此也并不生气，只是继续哈哈大笑，随后其道：“说来这些天以来最为辛苦的便是拉卡了，没有他我们不会这么快这么顺利地到达这里。” 李尔德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站在船头的拉卡，连日来的不断工作当其身体尽显佝偻，尤其双眼更显疲惫，如果不是有工作任务在身想来其必定躺下好好休息一阵。 李尔德道：“是啊，多亏了拉卡，没有他真的不敢想象这次旅行会是怎么样的，请你替我向他道一声感谢。” 吉姆笑着转头对拉卡说了几句，拉卡闻言后原本疲惫无神的脸庞登时露出笑意，随后向着李尔德点头示意，其目光中充满了尊重与感谢。 拉卡对着吉姆又说了一连串的话，吉姆转头对李尔德翻译复述道：“拉卡的家人在之前都患上了瘟疫，若非皮姆先生出手相救恐怕后果只有死路一条，他由衷地感谢皮姆先生，同时对你也表达最为虔诚的祝福。” 李尔德终于明白为何拉卡看自己会有那种神情，原来这一切都因自己父亲而起，这让李尔德的心中更感几分复杂，他已感觉自己越发不了解自己的父亲。 但父亲所做的一切都环绕在他的周围，其便犹如一道明亮且柔和的光芒，不断为李尔德照亮前方的路。 渔船上的气氛微妙中透着和谐与温馨，与周围的静谧的景色浑然融合在一起。 这是一声响亮的鹰鸣在高空中传来，声音在周围久久回荡着，冲破云霄。 拉卡抬头看了看，眉头微微一簇，但随即也舒展开来并没有就此多做怀疑。 在紧张的等待中，李尔德洗漱、进食，但这一切都很快做完，而在这渔船之上李尔德又着实没有其他事情可做用以分散精神思绪，只好靠在船舱旁同吉姆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不知不觉中，小船驶入了另外一条分支河道，这条河道很是狭窄，左右两岸间大约只有十余米的距离，岸边同样植物繁茂，同时在已近中午时分，这里的空气中竟然依旧飘荡着氤氲的水雾，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场景。 李尔德颇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景象随即感叹道：“这里倒真似一座仙境桃源。” 吉姆感叹道：“只可惜用不了多久这里便会被让人染指，那些刽子手们可不会觉得这里有什么诗情画意，他们所看重的只有这里的地势战局。” 李尔德明白吉姆的担忧，其所言并非虚妄，在人类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如这样一般的例子已不胜枚举，仙境宝地的形成需要漫长的磨砺与造化，然而将其毁灭却只是在弹指之间。 小船不断向着水雾中前进着，速度已经放缓了许多，又大约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从远方传来一声长啸之声，那声音听上去更像是某种猿类野兽在呼喊。 而站在船头的拉卡却忽然张口放声，同样的响亮之声从其口中传出，在水面上回荡传远。 李尔德当即明白，这是一种族人间的秘密接头暗号，其将目光转向吉姆，吉姆轻笑道：“接我们的人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