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路易十二
法王路易十二迈着稳健的步子在旷野里走着,一群廷臣和将领跟在他的身后,看到国王被倒在地上的一面旗帜挡住了,立刻有人跑过来把旗帜扯到一旁。 路易十二继续往前走,他经过一门被摧毁的火炮前停下来饶有兴趣的看了看,然后还让人把火炮一块被炸掉的碎片捡起来作为纪念。 “要在上面刻上一句话‘1499年7月于伦巴第贝加莫之战中缴获’。”路易向旁边忙着记录的随从说,看到随从准确的记了下来,国王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继续向前走。 人们立刻又赶紧跟上,对于这位新国王很多人还不熟悉他的脾性,所以伺候起来就要小心谨慎得多。 法国人是在几天前进入伦巴第的,这一次路易没有如查理八世那样让皮埃蒙特军随行,而是命令他们做为后卫保护整个远征军的后方和侧翼。 一旦进入伦巴第地区,法军就是在敌人的土地上行军了,而不论是北方的米兰还是如今态度暧昧的热那亚,都对法军侧翼有着不小的威胁。 路易没有选择直接进入这两座城市中的任何一座,这和很多人甚至包括他手下的将领都有些意外,而对于这个举动的解释,路易则用由加罗尔·德·鲍威肯伯爵派人送回来的消息予以解释。 “现在罗马已经知道了我们要来,不过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很显然有着巨大的区别,从鲍威肯伯爵的信里可以看出来,他们害怕我们,”国王的话引起了一阵小小的哄笑,然后人们立刻停下来等着国王继续说下去“但是他们依旧准备抵抗,这个我们倒也能够理解,”路易十二面露微笑,但是眼神中却显出了凌厉“所以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个鲜明的教训,必须让他们明白面对我们强大的军队时任何试图抵抗的幻想都是可笑的。” 路易说着走向堆积在一起的一堆军旗的前面,这是法国人在刚刚进行的贝加莫战役中的缴获,看着那些面成堆的图案五花八门的旗帜,路易十二向他的将领们说:“我们必须击败他们的军队,俘虏他们的骑士,摧毁他们所有的大炮和缴获更过的军旗才能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只占领一两座城市其实只是为了炫耀个人的武功,而彻底击败敌人的军队才是取胜的关键,所以我不会被占领米兰的荣耀诱惑,因为我将得到的要比这个多得多。” 廷臣们立刻发出了一阵颇合时宜的赞美,他们赞叹国王的智慧与对追求真正荣誉的积极与渴望,同时嘲笑那些意大利城邦贵族们居然敢于和这样国王和他的军队为敌的愚蠢。 相比廷臣们的积极逢迎,对于国王的讲演将领们的态度却要沉默了许多。 他们相互对望,眼神中既有相互鼓励又有刻意躲闪,很显然这些将领们有着各自自己的想法, 对于那些将军们略显暧昧的态度,路易十二当然有所察觉。 他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也知道整个军队的想法,对于士兵们来说占领城市就意味着可以得到丰厚的战利品,而对于将军们,则意味着能够得到的更多。 之前查理八世的远征会得到法国人的大力支持就是因为他向人们许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他承诺他们会带回足够丰厚的战利品,除了惊人的金币都还有那些让法国人眼花缭乱的艺术珍宝。 而查理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他在迅速占领了意大利的几座名城后派人送回法国的那些琳琅满目战利品丰富得让巴黎和卢瓦尔河谷城堡里的那些贵族认为自己其实都是些乡下土包子,只是那些镶嵌着岁宝石的各种款式的漂亮服饰,就让那些法国贵妇们惊讶得认为自己之前穿的比村姑强不了多少。 查理的确满足了法国人渴望财富的愿望,但是他个人却成为了这场远征中的失败者。 路易十二认为他的前任实在是太过关注那些城市,也太被城市的奢华与繁荣吸引了,以至他完全陷在了那些城市当中,他原本颇为睿智的眼光被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迷惑了,以至甚至忘了这次远征的目的。 路易在整理查理的遗物时意外的发现了一封萨伏那洛拉写给查理的信,在信里这位当时的佛罗伦萨执政官对查理贪恋佛罗伦萨的繁华而没有积极进军罗马表示愤慨和失望,萨伏那洛拉在整封信里用通篇的辛辣语调痛斥查理这种“不思进取,只会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的行为,甚至他用很不客气的词句说“我不明白只是占领一座满是石头和贵金属的城市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如果在我看这甚至是一种愚蠢,因为您的敌人正在外面伺机准备击败您的军队,而您和您的将军们却还在为能拥有一些堕落的东西沾沾自喜,请快点清醒过来吧,难道您不知道只有进军罗马驱逐那个玷污了神圣圣座的人才是真正实现您做为上帝使者来拯救这片已经堕落的土地的使命吗?” 对于萨伏纳洛拉那满是带着宗教气氛的劝诫,路易十二完全没有兴趣,但是这封信中提到的一些东西还是引起了他的兴趣甚至深深打动了他。 这其中那句“您的敌人正在外面伺机准备击败您的军队”,让路易不禁感慨这个萨伏那洛拉所拥有的独特却很准确的眼光。 在路易看来,占领城市只是迟早的事,而击败敌人的军队才是重中之重,而只要彻底击败了敌军,那么还有什么样城市得不到呢。 事实上查理八世的确是因为太过贪恋佛罗伦萨的繁华流连不去,才导致随后给了联军重新集结部署的机会,就这点来说萨伏那洛拉确实很准确的预见到了法军即将面临的危机。 不过路易也知道军队的情绪需要照顾,不论是战利品还是舒服的床铺,可口的食物与葡萄酒,或者是用来安慰满身征尘的士兵疲惫身心的温柔女人,这些的确只有城市里才有,而这些东西又是保持军队士气的关键。 但是路易认为至少现在不是占领那些城市的时候,他很清楚一旦进入城市他的军队就一时间很难再从里面走出来,而在这段时间里他的敌人却有了足够充分的时间集结准备,甚至是缔结新的同盟加入进来与他为敌。 不,即便要夺取城市和战利品也不是现在。路易十二在心里下了个决定,虽然知道这样可能会引起一些将领和士兵们的不满,但是他多少还是有把握能在这种不满渐渐酝酿成抵大范围的触情绪之前给予他们补偿。 或许说不定到时候士兵们还会因为能及时得到满足而对他感激不尽,而现在这个时候即便给了他们好处,那些人的感激之情也未必会有多大。 正是出于这种种考虑,路易在进入伦巴第后没有直接进军米兰,而是迅速向东进军,他先是在迅速占领而没有进入的萨维里亚诺郊外短暂停留,然后在他的敌人误以为他会在这座小城里暂时停顿下来时突然派兵突袭了距离贝加莫不远的一处由米兰和派来增援的帝国军队盘踞的兵营。 这个举动吓坏了的仓促而来的联军,以米兰人为主的联军部队立刻没头没脑的先是向后撤退,然后在察觉敌人只有为数不多的一支小部队后,又把这种举动看成了是法军小部队的单独行动。 这显然激怒了联军,他们先是为自己开始时候的惊慌失措感到羞愧,接着为了掩饰他们当时的胆怯,联军决定哈好教训一下这些法国佬。 于是在经过一番调动后联军一支大约7500人的军队开始向着这股明显孤军深入的法军发动了进攻,他们试图一举吃掉这股送上门来的敌人,给法国人一个难忘迎头痛击。 但是这一次联军又错了,当他们发现自己面对的其实并不是一支孤军,而是由法王路易十二亲自带领的法军主力时,一切已经晚了。 联军被击败的速度远远超出双方将领的预料,看着一击即溃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组织起来就仓皇逃掉的米兰人,很多法国将领在兴奋之余又不禁有些心情古怪。 因为就在2年前也差不多是在这里,他们被对面同样的敌人打得望风而逃,以至皮埃蒙特军队到了后来隐约有了要脱离法军,单独与联军媾和以求保全的想法。 可是就是这同样的自己,同样的敌人,甚至差不多是在同样的地方,法军却一上来就以摧枯拉朽之势给了联军一个迎头痛击,是他们变得强大了?是敌人显得羸弱了?还是上届国王不行呢? 面对那些神情各异的将领,路易并没有多加理会,在他心目中他依旧承认他的前任是个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不过也许是太过年轻,显然经受不住意大利那纸醉金迷的诱惑才会渐渐迷失了方向。 而路易不认为自己会变成这样,他很冷静,更知道该如何尽快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米兰人在这场战斗中损失惨重,7500人中将近有大约5000米兰军队,路易估计这可能已经将近米兰军队的三分之一还要多了,而经过贝加莫之战后得以逃脱的米兰军队不足1000人,路易相信这样的损失已经足以能让卢德维科伤筋动骨。 这么一想,法国国王的心不由微微热了起来。 当初查理八世在得到卢德维科求援后欣然出兵意大利的时候,他未必就一定已经存了要趁机吞并米兰的心思,但是当他进入这座伦巴第最繁华的城市时,看着米兰大教堂的恢宏穹顶,看着杜鲁斯河畔那一座座美轮美奂的花园宫殿,还有几乎推开每一座房子的房门都可以看到的摆设得奢华夺目的那些艺术珍品,查理八世完全被这座城市征服了,他悍然撕毁了与卢德维科的协议,公认宣布至米兰于法国国王的统治之下,这样的决定固然彻底激怒了卢德维科,但是对于查理来说,为了得到米兰,他是可以做出任何有悖一个君主名誉的行为的。 现在这个机会再次出现在了路易十二面前,他觉得自己要比前任更有把握抓住这个良机。 “卢德维科现在还有多少军队能够使用?”路易心里向着随口问出声来。 他原本并没有指望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毕竟这个时代闭塞的交通与交流注定了很难准确的掌握住敌人的动向和实力,不过让国王没有想到的是,听到他的话,居然有人开口答到:“陛下,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米兰公爵经过这次损失后他的军队大约还有6000到8000人,不过这已经是卢德维科拥有的全部力量,所以他真正能够调动的兵力应该远远低于这个数目。” 看着亨利·德·夏尔仑,路易十二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对这位萨伏伊王室的贵族,路易一直颇为关注,特别是对于他当初在查理连连失败的时候依旧能带领驻守罗马的法军撤离意大利,路易表示西出了极大的兴趣。 而让路易意识到夏尔仑不止是个战场上的人才的,还是他当初他出使比萨与亚历山大达成协议的成就。 这让路易不由对夏尔仑另眼看待,同时也对他在萨伏伊王室中的作用寄予了希望。 “你对自己的判断有把握吗,将军?”路易稍微沉吟之后问着,毕竟夏尔仑的判断将决定着他下一步的计划。 “陛下,这个数目应该是准确的,因为这个消息来自一个曾经在米兰待过一段时间的人,他在那些日子里和很多米兰贵族相处过,这其中就有卢德维科自己和他的那些将军,所以对于这个人的消息我认为还是值得相信的。” 夏尔仑的话让路易露出了颇感兴趣的样子,他有些好奇的问:“还有这样一个人吗,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名字,他倒是让我有些好奇了。” “陛下,那是个摩尔人,”夏尔仑恭声说。 “一个摩尔人,这可真是个很意外的人啊,”路易十二诧异的对旁边的人说,看到廷臣们纷纷露出‘的确很意外’的表情,国王又好奇的继续说“难道一个摩尔人能做到这些吗,您可真是个会讲故事的人让我都有了好奇心,现在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夏尔仑要开口继续讲关于摩尔人的故事时,一个有些急匆匆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因为他行色匆匆所以干脆从几具尸体上迈过去的举动引起了路易的注意,国王微微皱眉看着匆匆走来的普罗斯旺伯爵,对他这种对死者的不敬不禁略感不满。 不过加罗尔·德·鲍威肯伯爵显然并不认为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而且他也的确是有着很紧急的事情需要向国王报告。 看到伯爵,路易身边的随从们立刻纷纷行礼退让,而夏尔仑则神色略显冷漠的闭上嘴站到了一边。 “如果没有很重要的事,我就要责备您刚才的莽撞举动了,”路易十二对伯爵说“一个人不论他生前有什么样的罪孽或是多么卑微,甚至是我们的敌人,可现在他的灵魂应该已经属于上帝,所以对死者我们应该有足够的尊重。” “或者是属于魔鬼,”德·鲍威肯显然对国王的态度不以为然,不过他还是适当的表示了对自己莽撞举动的忏悔,在主动提出愿意就在这片刚刚进行了一场血腥战斗的平原捐建一座教堂表示歉意后,伯爵立刻说到了他的来意“陛下,有个从那不勒斯来的人,他要求见您。” “那不勒斯?”路易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不论是为了完成查理八世的遗愿还是出于对深入地中海中部势力的需要,路易十二对那不勒斯的兴趣丝毫不低于他的前任“是什么人?” “一个那不勒斯的伯爵,朱利佩的诺尔梅齐,”鲍威肯兴奋的说“这个人是那不勒斯王室的远支,他带来了关于那不勒斯和阿拉贡的很重要的消息。” “是什么?”原本就有些在意那不勒的路易听到事涉阿拉贡,神色间变得更加严峻了,对于阿拉贡会在什么时候出兵,他和他的将军们曾经进行过反复多次的推敲,但是因为手头情报太多,所以始终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这让路易十二很烦恼,甚至可以说他骤一进入伦巴第地区就急着寻找敌人决战,目的就是为了希望能赶在阿拉贡人闻讯出兵之前先于北方解决掉眼前的敌人,然后他才能放心的挥师南下,否则一旦等到阿拉贡的军队参战,那么他很可能就要面临南北夹击的困境了。 不过除了这个,另外还有个让路易对来自那不勒斯的这个诺尔梅齐颇为注意的原因,那就是在不久前一个来自阿拉贡宫廷的密使带来的消息,让他对斐迪南国王的态度感到十分费解。 那个密使透露出斐迪南似乎对与法王为敌并不感兴趣,这让路易对斐迪南将信将疑,现在听说有关于阿拉贡的消息,路易十二不禁立刻表现出了少有的兴趣。 诺尔梅齐是在经过仔细搜身后才被允许见到国王的,对于这种近乎羞辱的举动他并没有表现出愤慨,这让路易对他不禁又多了分注意。 因为事关重大,能留在国王身边的人并不多,让鲍威肯略感意外的,是国王居然允许那个夏尔仑留了下来,而且还让他站在距自己不远的地方。 “陛下,我为您带来了个消息,”诺尔梅齐向路易行礼后直起身子望着这位法国君主的眼睛“不过我得先向您声明,我是被迫来传达这个消息的,强迫我的是我的敌人,但这个消息是真实的。” 路易十二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他有些好笑的向夏尔仑看了眼,用好笑的语气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呀,难道就因为打了个胜仗就有那么多人想要开我的玩笑吗,我刚刚听说有个摩尔人给我送来了关于敌人的情报,现在居然有个人说他的敌人强迫他来给我通风报信,好吧伯爵,现在告诉我的故事,说说你的敌人是谁,他又让你给我带来关于阿拉贡人的什么消息。” 诺尔梅齐点点头,他先想了想该怎么讲,然后才开口:“陛下,我有两个敌人,不过他们之间也是相互为敌的,”看过国王似乎很能理解的点点头,诺尔梅齐继续说下去“其中一个就是您已经知道了的阿拉贡人,准确的说应该是阿拉贡国王斐迪南,而另一个敌人我不知道是您是否听说过,蒙蒂纳伯爵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听到诺尔梅齐说到斐迪南,路易十二虽然有点意外却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可当听到亚历山大的名字时,国王原本噙着笑容的嘴角不知怎么忽的微微一僵,他的目光定定的看着诺尔梅齐,那神态不禁让诺尔梅齐停下来望着国王等着他的反应。 “我知道这个人,应该说是认识,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路易说着向夏尔仑望去,他想起了之前夏尔仑曾经出使比萨的那件事“将军,我想你也对我们这位年轻朋友并不陌生吧。” “事实上我正要对您说这个。”夏尔仑神色古怪的看了眼诺尔梅齐。 “哦,是吗,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那个摩尔人也和这个贡布雷有关吧。”路易随口问着,可看到夏尔仑的神色,国王不由挑了挑眉梢“好吧,我已经做好今天听到比以往一年都要多的新鲜事的准备了,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陛下睿智,我说的那个摩尔人确实和这个贡布雷有关,这个摩尔人叫乌利乌,是蒙蒂纳伯爵的随身仆人,也是比萨女公爵埃斯特莱丝·朱利安特·贡布雷的宫廷总管。” 听着夏尔仑的话,四周的人脸上纷纷露出了各自迥异的神色。 而距路易十二很近鲍威肯似乎听到国王低声嘟囔了一句:“很会折腾嘛,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