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沉浮幻灭 下

    这是王鸽成为救护车司机以来，第一次完完全全在不知道死神已经来临的情况下，拯救了一个人的灵魂。说句实话，王鸽的感觉还真的有点儿奇妙，好像是真正的成为了一个普通的救护车司机一样——毕竟其他的司机们，是不可能像他一样在平日里能够看到死神和灵魂的，在病人濒死的时候也不会得到任何预警，只能通过大夫的要求得到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周华并没有在医院里耽误太长时间，把病人的情况一交代就赶紧离开了医院，江边的救援现场才是他的主战场，第一医院也派出了专家前往现场支援，情况跟雅湘附二医院差不多，留在医院里面的人正承受着更大的压力。

    在巨大的灾难之中，只有每个人尽职尽责，守好自己的岗位，才能让救灾工作持续顺利的进行。

    大雨还在下，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王鸽知道这场强对流天气引发的暴雨应该不会持续两个小时以上，湘沙市一直是这个样子，但是一两个小时的大雨所带来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让救援人员们简直疲于应付。

    车上没有病人，王鸽开车的心态也放松了不少，周华更是直接坐进了副驾驶座，绑上了安全带。

    “人没事儿吧？”王鸽问道，他已经知道了病人肯定不会死，但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多问了一句，可能是为了这个可怜的父亲而担心吧。

    “情况稳定了很多，突发性心梗威胁比较大，只是相对来说病人的发病年纪还是比较小的，身体素质比起那些七八十岁的老年人来说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比较耐折腾。也好在发现的比较早，抢救及时的话几乎能够在一瞬间稳定病情，要先做个血管造影，再决定是用介入手术撑几年还是在身体条件比较好的时候进行搭桥手术。已经通过派出所找到了旅行社，在旅行社登记的时候是留了紧急联系人的，沟通还算比较顺畅。”周华看了一眼车载导航上面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十五分了。

    “不知道他女儿怎么样了。”王鸽点了点头说道。

    “他和他女儿落水地点差不多，估计她女儿也已经被救起来了，只是还没有团聚而已。”周华手里捏着一个纸条，记录了病人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已经送往的医院名称和病症情况。“这个东西能够帮助他们父女二人团聚……”

    在把病人送往医院之后，他必须协助其他救援人员进行统计工作，如果病人随身携带了证件，那么他要在把病人送往医院之后，记录病人的身份信息，哪怕只有名字，性别和大概的年龄，也要上报给救援小组，小组成员将会对船上游客和服务人员的名单进行核对，也方便船上的人员寻找家属。这些事情都是在同步进行着的。

    等到王鸽把救护车再次开到救援现场的时候，却发现这边儿的人更多了，好在停车还有地方。这回王鸽索性连冲锋衣都不穿了，直接穿着自己的深色体恤佩戴好了证件，在一众身穿制服的人里面显得格格不入，要不是胸口那个工作证，还以为是哪里混进来的群众，或者是刚被救上来的落水者。

    在王鸽一来一回这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现场的人几乎增加了一倍，有刚刚被救上来了落水者，也有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增援的救援人员。

    在救援过程中，所投入的人力可能是受灾人员的几倍之多。也就是说，救援二百多个人，可能需要上千人的共同力量，这还不算后勤部门的人员和其他物资的支援。

    雨一直在下，现场的直升机已经撤离，但是快艇的数量却增多了。在人手多了之后救援速度明显加快，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江面上那些快艇的搜救范围也在不断的扩大，试图用更大的搜救面积去找到更多的人。

    “推车，推车！人上来了，赶紧送到大夫那边去！”王鸽听到了呼喊声，赶紧推着自己手边的车子赶到了江边。

    在这里，人们通过滑轮和尼龙绳与钢丝机建立起了临时的升降系统，江面上的快艇来到了这里之后，可以将落水者固定在绳子上，然后用麻袋拖住落水人员的整个身体，再通知上面的人，让上面的人拉绳子和钢丝，把人给带上去。这已经是效率最快的方法了，在江边沿线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连续设置了四个这样的地方，每一个升降点都在源源不断的往上拉人。

    王鸽抵达之后，被放在车上的居然是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女孩儿，她浑身湿透，身上白色的T恤已经完全黏在了身上，在强烈灯光的照射下几乎变成了透明色，里面粉红色的内衣露了出来，十分明显。她的下身则是短裤，鞋子丢了一只，腿部的肌肉在不断抽动，看起来是体力耗尽抽筋了。

    再往上面一看，虽然人清醒着，但是脸色发白，嘴唇发青，不断地打着哆嗦，冻得够呛。

    可别以为这是夏天，掉进水里就死不了人。湘江的水温一直是维持在气温之下的，必定是低于人体的体温。当人长时间泡在水里，尤其是流动的江水，还在下雨的情况下，水会带走人体的大量温度，使得人体不断的需要消耗自身能量来保持体温，当人的体能耗尽的时候，提问无法维持便会持续下降。当人体的提问下降至三十五摄氏度之后便会产生低温症的症状。

    王鸽碰了一下病人的胳膊，发现她的身上冰凉，已经冻得说不出话了。王鸽几乎在瞬间断定，这个病人有低温症的初步症状。低温症持续下去，则会造成神经功能紊乱，精神失常，甚至有的病人不仅不会穿衣服，还会脱衣服。再往后，就需要讨论病人是否心脏衰竭、是否还能活下去的问题了。

    现在的病人正在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王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安全，想喊却喊不出来，哭都没力气了，保持意识清醒几乎用光了她的体力，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下一秒钟就要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了，只是那份惊恐却一直支撑着她，尤其是当接手自己的男人穿着打扮还不像救援人员的时候。

    “别怕，大夫就在后面，撑住了，别睡觉！”王鸽哪里顾得上病人现在想什么东西，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推车下方的架子上取出一个塑料袋，将塑料袋撕开之后，将急救毯取了出来，先用床单把病人周身擦干，然后把急救毯裹到了病人的身上。

    这急救毯可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毛毯，而是通过布料和铝箔进行制作的，反光的那一面铝箔的作用，便是保持被救助人员的温度。这种毯子在急救过程之中应用方式很多，一般来说分单面和双面，王鸽手里的这种是单面的。

    在野外遇险的时候，将反光的铝膜面用在自身，可以阻断人体热辐射向外扩散，从而保持体温；如果是暴晒的天气，则是将铝膜盖在身外，可以反射大部分日光，另外还能够造成反光，提升自己被搜救人员发现的概率。除此之外，这个东西在紧急情况下还可以充当临时担架，具有一定的结构强度，可以承重不超过一百千克的重量。

    当然，在作为担架使用的时候一定要多人同时进行操作，毕竟这个东西没有办法固定病人，如果操作不当很有可能会发生力度不均造成病人滑落、救援毯撕裂的情况，在那种情况下就会对病人产生二次伤害。

    毯子一裹在身上，病人的脸色马上好看了一些，在旁边武警官兵的帮助下，王鸽直接把人送进了由帐篷搭成的临时急诊室之中，吴刚正在这里主持工作。

    “吴大夫，水里泡着的，怀疑低温症，别的不知道，赶紧给看看。”王鸽把人推到了空的床位，跟身边的白楠和冯吉一起把病人过了床。

    吴刚冲着王鸽点了点头，掏出听诊器，吩咐身旁的冯吉量血压和体温，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一个初步的检查，跟王鸽判断的差不多，这个人是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了，低温症，体力不足。

    “搞点热水，给挂上高糖，速度可以适中，两床棉被，恢复一下体温。”吴刚觉得这个病人的情况并不是特别的严重，王鸽给病人先前裹上的急救毯也没有被撤下来。

    “小王，这个病人交给你，热水给喂着点儿。”吴刚拍了拍王鸽的肩膀。“有病人需要送回医院会通知你的。”

    王鸽一愣，“可是……”

    “现在这情况你也看见了，我这里人手严重不足，这种轻症病人，喂水的活儿就交给你了。”吴刚说道。

    王鸽还来不及纷争，冯吉就把自己的纸杯塞进了王鸽的手里，“交给你了，小心着点儿，有点儿烫，别呛着人家。”

    躲是躲不过去了，病床旁边也每个凳子什么的可以坐的地方，王鸽只能站在一旁，吹着热水快速降温，然后让病人稍微的侧身，慢慢喂了进去。

    那个多小时过后，病人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高糖对于人体能量的补充是十分快速的，不用经过消化吸收直接进入血液，室内的温度也还算均衡，体温渐渐恢复。

    “棉被撤了，急救毯垫在身子底下，湿了的衣服脱掉，穿上这个。”白楠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扔给王鸽一套新的病号服，又把病人身上的输液针撤掉。“王师傅，麻烦啦！”

    王鸽挠了挠头，按照白楠的吩咐把被子撤掉，在给病人换衣服的时候却犯了难。就算自己是个医疗工作人员，遇到这种年轻的女病人的时候也会不好意思。

    “我自己来吧。”女病人这会儿算是能说话了，赶紧说道。

    王鸽如蒙大赦，赶紧把衣服放到了病床旁边，转过了身子回避。

    “先穿上衣服，再脱内衣嘛，没事儿的。都是医疗工作人员，你的隐私在这里是有保障的。”白楠看着羞答答的女病人，笑着说道。“你不会有太大的事儿，休息休息，待会儿去医院观察一下就行了。”

    女病人点了点头，体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动作进行的比较缓慢，浑身的柔弱，一换完了衣服就觉得浑身没劲，还是躺在了床上。王鸽赶紧给她盖好了被子，又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一旁晾着。

    “谢谢你啊，大夫。刚才真是对不起，你碰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满脸的尴尬。

    “没事儿。我不是大夫，就是个司机。”王鸽摆摆手，表示不在意，病人那个时候神志不清，脑子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怎么能因为这个去怪她。“自己来的，有家属吗？”

    “手机也坏了，身上的包也丢了……只有名字和身份证号，租的房子在河西。”病人苦笑了一声，“也不怕你笑话，昨天跟男友分手，今天想自己出来散散心，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事儿。”她歪过头，看了一眼放在枕头旁边那个还在往外冒水的手机，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昨天跟我妈说了要出来坐船散心，估计这会儿要是看见新闻，肯定疯狂给我打电话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王鸽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病人，然后说道，“刚才给你倒水那个，是个单身，人挺好的，考虑一下。”王鸽开着玩笑，尽可能的让病人情绪放松。

    病人只是笑了笑，拿起了手机开始打电话。

    “有司机在吗？急症，要去附二！”一个护士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我去，马上走！”王鸽想就没想，直接站了起来跟她跑了出去。

    “师傅，手机！”等到病人用尽力气再去喊的时候，人早已经不见了。

    “这人就是这样的。”白楠凑了过来，“打完电话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