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五章 各人的禀异
那猜矫健凶暴如黑猿的身形在众人眼中显得极为拖沓,举手投足之间再无那股凌厉的劲头。 借着狂化给予的伟力,萧克龙压制了第一天才冉渊,击破了养素不坏的金铁衣,年轻一代无人可撄其锋,但狂化的时间是有限的,既然不可争锋,那就拖到狂化结束为止。 拖到再而衰,三而竭! 江湖中人数最多、声势最广的两个门派是四海帮与丐帮,究其原因还是由于这两个帮派的包容性极强——不论出身、不论武功高下、不论头脑敏捷还是鲁钝,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哪怕是肯卖一把苦力气,都能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换取一份能养活自己的酬劳。 而四海帮与丐帮的势大,也揭示了当今盛国底层社会的一些现象,那就是江湖人士的文化水平普遍较低。 人都说“穷文富武”,但世事哪里有那么绝对?无非是一个年代一个惯例而已,赶上民殷国富四海升平的好时候,出身好的儿郎们做什么都能通达,再不济也有家底撑着,而要是生逢乱世,那甭管穷富,在铁蹄之下谁又不是烂命一条? 和中原的大部分江湖人士类似,那猜的文化水平也很低,就连新暹国本国的文字他都未必能认得全,更别提历史积淀更加悠久的盛国了。 但文化水平不高不代表这个人就愚钝。相反,新暹国那比起盛国来显得蛮荒、落后的环境之中,自然有着相去甚远的风土人情流传下来——没有稳定的选拔人才体系,所以乱象丛生;没有成熟的官府和律法制度,所以人命更如草芥。那猜的拳头比起来自于师父讪攀的传授,更像是在街头巷尾的殴斗中成长起来的。与被高墙拱卫着的华丽都城“大上城”犹如两个世界一般,新暹国的大部分地区都显得落寞破旧,大上城中锦衣玉食的贵族们永远不知道下城街巷里每天都有人因为一顿饭钱死在地下武馆的拳台之上。 但那就是那猜的日常。师父死后武馆没有了收入,学生们也就作鸟兽散,那猜在新暹国打了足足两年的黑拳,直到打死了新任拳王“信”的得意弟子“查速”之后才登上了前往盛国的船。 换言之,那猜的实战经验无比丰富,就算萧克龙在落雁郡还有过挂职捉贼缉盗的经历,也很难与日日经历“生死搏杀”的异国少年相媲美。 所以他在今日看到萧克龙没有备用的兵器之后,便已经制定好了战术——在那猜看来,自己的克星是冉渊那种用兵刃的,萧克龙若是依然用枪也是个难以处理的麻烦,但若是比拳,那自己绝无败北的可能。 那猜的只守不攻,反而把压力让渡到了萧克龙的头上。 因为他的体力消耗更大,就算排除了狂化的余裕在一息一瞬地逐渐减少,也是如此。 为什么这么说呢?萧克龙的最大优势便在于身法,但只要那猜不出手进攻,那萧克龙的敏捷便相当于废掉了一半,就算他可以利用身法的优势、把速度在进攻端发挥到淋漓尽致,但攻击的动作幅度永远是大过防守的,动作幅度大,就意味着体力的消耗也在加剧,就算每一拳的影响都微乎其微,积少成多便也变得不容忽视。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那猜没读过荀子的名篇,但这个道理就像是卖油翁的故事一样,人人都能说出个差不多的一二三四出来。 萧克龙是虎、是豹还是其它什么凶兽?但他只要是活物,就一定会有慢下来的时候,当他慢下来,那就是那猜的胜机! 一拳落下,那猜明显看到了萧克龙的破绽,因为他太急着找到那猜的空当,所以脚步落点有些虚浮,下盘不稳的结果就是连带着拳头也没了呼啸而来的气魄。 “碎中关!“虎爪拍下来的刹那,那猜横起一腿,赫然带着万钧力道,直指萧克龙的髋骨而去。 练拳不练腰,终究艺不高、腰力不足,拳脚虚浮……腰部作为人体的中心环节,承载着人的核心力量,也是无论何种武术中最先强调的部位。 人没了手还有脚可以站着,没了脚还有手可以工作,但如果没了腰,就是一个全身瘫痪的废人。 那猜的“碎中关”,就是要直接以摧毁对方的胯骨腰力为目的的杀招! “真够狠的……”没想到萧克龙对此早有防备,也不知道是故意卖出的破绽还是随机应变,他的灵巧步伐在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横跳一步以便腾出空间,左臂一沉立刻夹在腰间,将这凶险的碎中关防了出去。 但就是这一沉,留下了一个更大的破绽。 那猜左手一个勾拳,直接叼在了萧克龙的下颚,庞然的身姿立刻晃了一晃,而右臂的肘骨也剜至萧克龙的胸前,顿时向后倒飞出去。 萧克龙犯了一个错误,其实他早看穿了那猜的目的,和须原阳太一样,二人都在防守中寻觅机会,所以他故意卖出破绽就等对方出手。 可惜他遗漏了一些事情——须原阳太的速度赶不上他常态的极限速度,但那猜却能将狂化之后的速度应对的绰绰有余,这是其一;大太刀的间合过长,会留下给自己鸠占鹊巢的时机,而近身战却是那猜所擅长的领域,这是其二。 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在萧克龙还处于半空中的时候,那猜追打上来,居然又补上了第三拳,这一拳砸在了萧克龙的嘴角,顿时开裂。 冉渊和养素都没有在狂化后的萧克龙面前占到便宜,但那猜却做到了。 虽说冉渊有着身负剧毒这种外力因素,但做到就是做到,没做到就是没做到,就算冉渊本人也不想对败于萧克龙之手作出任何借口——如果是超一流高手,那就算中了走七步就死的七步蛇毒,那在死前也能把萧克龙拉着垫背。 所以,没有打败对手,就只能说明自己还不够强。 只有弱者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而在失败后急于为自己开脱的人永远都没有机会成为“最强”。 同样,那些怀揣着嫉妒之心,使用旁门左道去争名夺利的人,也不配成为“最强”。 尹寰在冉渊毒发后的第二天便消失了,齐小乙没有主动向外提起这件事,但他的心中也在暗自思索这孩子究竟会去哪? 其实论天赋论武功,尹寰也并不比冉渊低许多,仗着年龄大一些和父亲“飞天道人尹高航”的便宜,他在门内一直都被视为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只是在选定参与大会的人选时他在和冉渊的直接交手中以一招之差而落选。 当然,这一招可不是冉渊那穷极气力的“染渊血剑”,而是平常状态下的一招,说不定尹寰看到了冉渊居然能做到真炁化形之后更受刺激了也说不定,毕竟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对手居然在让步了的情况下还赢了自己这件事更加难以接受。 齐小乙乃至扶摇派中人倒也不是不清楚冉渊和尹寰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存在嫌隙,只是他们作为修道之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尹寰居然会因为一己之私对同门下这样的毒手,而两个年轻天才一个半废不知道何时恢复、一个畏罪潜逃直接失踪,这样的先后陨落也令人不胜唏嘘。 但话又说回来,没有兑现的天赋就是擦屁股的纸,你没有成就,谁知道你是真有天赋还是假有天赋?如果以唯胜利论的视角来看,那么最有天赋的两个人现在还在场上打的不可开交。 狂化似乎在逐渐褪去,萧克龙那逐渐恢复正常的肤色便是一条佐证,但令人生奇的是局面似乎并没有因此便一边倒向那猜,反而似乎像是二人约好了从此刻开始才是真正的对攻一样。 “萧克龙没有被动地等待着狂化结束,而是主动放弃了狂化来保留体力……”魏溃给贺难讲解着武人的世界:“而那个黑小子……他的体力也很拮据了。” “不是说那猜的防守方式体力消耗要远远低于萧克龙么?”贺难突然想到刚才老魏也不是这么说的啊? “只是低于,而非没有消耗罢了……你真以为面对那种状态的萧克龙,黑小子能游刃有余么?”魏溃撇了撇嘴:“体力的消耗还是其次,精神上的负担才是关键……黑小子必须全神贯注地死死盯住萧克龙的每一个动作,不然只要挨实了一下就会相当危险……” “谁的体力先耗尽,谁就会输。”这是魏溃的结论。 老魏如今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莽夫浑汉,李遂的指导和对少年英杰会上这些受过系统训练选手的观摩使他受益匪浅,而他对于武学的理解也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之中。 他判断的没错,二人之间的胜负手,就是谁更能坚持。 就在此刻,惊变又起。 萧克龙身上的红芒一闪而逝,身形如潮涨潮跌,仿佛一个幻影滋生出来,而他这一拳快如闪电,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那猜的面门之上,后者顿时应声飞出。 “这小子居然也藏了这一手……”魏溃啧啧地感叹了一句,笑容里却有些别的意味。 “也?”贺难倒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老魏话语中的别样色彩。 “因为我也会啊……”老魏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搭在上臂上的食指和中指轻抬,一道和萧克龙身上毫无二致的红芒也闪了又暗。 但贺难知道这不是幻觉,因为他能切实地感受到魏溃在这一瞬间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