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二一三号生存基地是一个可以容纳六十万人生活与工作的中型太空基地。在新的经济改革政策推行之后，它被划分到了四等城市范畴之内。当然，如果要论以往的条件，人们认为它至少可以划分到二等城市。因为它内部也有大量的人造景观和商业、娱乐设施，居住场所也并不狭小。甚至于有几个全文明都有一定知名度的大富豪出自这里。 但在被划分为四等城市之后，一切就按照四等城市的规格开始重新分配资源。那些优美的人造景观先是停止维护，再后来便是拆除，取而代之的简易、建造与拆卸都十分方便的简单住房。一部分原住民迁往更高级别的城市，一部分人则被迫搬入五等城市。剩下的原住民不过只有五分之一左右。 大量的外来人口涌入到了二一三号生存基地之中，于是这里便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四等城市。一开始的时候人们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外来人口与原住民之间还发生过数次激烈的冲突。但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那些冲突便渐渐再没有出现过。甚至于，人们开始满足于现在的处境。 “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沦落到五等城市中去。我们的驻所虽然狭小，但总归各种能源供应都还算充足，有时候偶尔还可以上机器人餐厅，品尝一顿机器人厨师烹饪的标准菜肴。市政设施也总归有专人维护，不需要我们抽出时间自己去义务劳动。我们还有游戏可以玩，如果运气好能得到某一件极品装备然后高价卖出，又或者工作之中得到上司赏识，升职加薪之后，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搬到三等城市去。生活总归是有希望的，我们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没有人能否认，希望虽然渺茫，但它是确实存在的。甚至于几乎每个人都可以讲出一些这样的案例，譬如某某人的一个朋友，某一个亲戚，某一个同学等，在努力奋斗之后，成功实现了等级的提升，从四等城市获准搬迁到了三等又或者二等城市之中。长久以来，也正是这样的故事激励着人们不断的奋斗，激励着人们忍受着现实环境的恶劣。 但对于斯特朗来说，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因为资源供应不足的缘故，二一三号基地之中的平均温度只有十九摄氏度，这虽不至于让人感觉寒冷，但总归有些微凉。空气循环系统制造的人造风有气无力的吹着，因为清洁不足的缘故，里面混杂着一股有些怪异，但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斯特朗手中提着公文包，身上仍旧是干净整洁，但颜色已经不再鲜艳，而是显得有些破旧的正装。他呆呆的站在走廊边，望着下方有些杂乱的中心广场，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不停呼喊：“跳下去，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耳边似乎仍旧在回荡着上司的咆哮，那被文件猛然砸中的左脸颊也有些微微的刺痛。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公司来到这里的，他只知道，自己失去了这份工作。自己搞砸了。 虽然自己的薪水比起一年多以前已经缩水了许多，但这仍旧是维系自己一家人生存的唯一经济来源，也是自己家庭能在四等城市立足，而没有跌落到五等城市之中的唯一依靠。为了能让自己以最为饱满的精神状态去迎接工作的挑战，每天早晨不到四点，妻子便要起床为自己准备早餐，午餐更是要步行走过七八公里的距离送到公司去，一切家务事更是全部承担起来，从来没有让自己在无关事务上浪费过一点心思。便连年幼的女儿在自己回家之后，也会十分懂事的过来帮自己捶捶肩膀。 自己是家庭，是妻子与女儿的唯一依靠。而现在，自己搞砸了，一切都完了。 斯特朗不敢回家去，不敢去面对妻子期盼的目光，也不敢迎接女儿对自己的失望。未来的悲惨预期让他有些绝望，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真的要搬到五等城市去，自己该怎么办？ 听说五等城市的平均温度只有十一摄氏度。 听说五等城市的家庭资源消耗受到了严格消耗，无论饮水还是电力，都需要仔细计算着使用。 听说五等城市的医院都是一帮被学校淘汰的渣滓，他们不学无术，甚至一个简单的小手术也有可能搞出人命来。 听说五等城市里便连打游戏都受到限制，因为那会耗费资源。 听说五等城市没有任何景观，人们需要自己抽出时间参加义务劳动以维持市政设施运转，听说五等城市的空气之中都是难闻的臭味…… 听说，听说…… 斯特朗放下手提包，最后整理了一遍衣衫，翻过栏杆纵身跳了下去。人们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即聚拢过来指指点点。警察很快到来，将斯特朗的尸体快速运走，血迹也被清除，于是人们便渐渐散去，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 冰冷的停尸房之中，一个年龄虽然不大，但脸上已经出现皱纹的女子带着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望着面前的冰冷尸体，眼泪如同控制不住的水流一般疯狂的涌了出来。 此时此刻，二一三号基地另外一处地方。 狭小的住所之中满是欢声笑语，甚至于，以往一向吝啬的主人今天竟然满是奢侈的打开了空气过滤以及温控设备。不大的餐桌之上也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精美食物，那些食物甚至在某些重大节日之中都不一定能吃到。 “大家都有希望的。”男主人领口敞开，脸上满是酒精摄入太多带来的红色，舌头也像是捋不直一般，让说话声也有一些含糊：“只要好好工作，总有一天上司会注意到我们，级别的提升也就理所当然。我们在一一九号基地等你们。等我们大家都搬到三等城市了，我们再来团聚庆祝一次。” 一名宾客满是羡慕的说道：“升职加薪哪有那么容易。我只希望我的工作不出岔子，不被上司开除就足够了，搬到三等城市，我想都不敢想。” 另一名宾客说道：“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六街广场上就有一个人跳楼了。听说他因为连续加班，工作压力太大，神志不清而搞砸了一件事情，唔，好像是计算错了一个数据，导致公司损失了足足上百万人类币，然后老板就直接开除了他。” “唉……开除啊，这会在他履历上留下污点，以后恐怕也没有别的公司敢聘请他了。他也只能搬到五等城市去，依靠一些最低等级的工作勉强养活自己了。” “比起搬到五等城市，从事那些最危险、最肮脏的工作，还真不如直接从高处跳下来更省心一些。一了百了。” “不说那些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恭喜恭喜……” 新土星环绕轨道，兴辉集团总部。 兴辉集团拥有独立的一处生存基地。当然，所谓的独立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而是因为居住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兴辉集团的员工，或者与兴辉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久而久之，人们便不再用正式编号来称呼这里，而是直接称呼其为兴辉基地。 这里是与首都市平级的七十三个一等城市之一。能让自己的公司独自占据一个城市，兴辉集团的实力可见一斑。 周岳山以最为舒适的姿势躺在宽大的座椅靠背上，面前则是一名略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 “周总，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拜访您了，不知道您对我的提议考虑的怎么样了？” 周岳山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却满是满不在乎的神色：“李顾问，您应该知道的很清楚，现任元首沈清源是我的女婿，我实在没有理由背弃他，转而去支持前任元首尼克尔。在我们人类文明的历史上，还没有前任元首退位后，时隔几届任期然后再重新继任元首的先例，这其中的风险很大。” 被称呼为李顾问的肥胖男人笑道：“周总，据我所知，您的兴辉集团主要资产以不动产为主——当初正是因为您的杰出眼光，在政策尚不明朗的时候果断出手吞并收购这些资产，您的公司才能发展到如今规模。而您应该很清楚，沈清源是一个坚定的回归主义者，一旦基础科技有所突破，他必然会带领整个文明重回太阳系去。届时，充当您立身之本的不动产将会一文不值。” 周岳山笑道：“基础科技的突破，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好。” “但这毕竟是风险不是么？与沈清源相比，尼克尔先生并不认为回归太阳系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我们人类文明真的有必要牺牲一代乃至几代人，目的仅仅只为了文明的延续么？如果一个文明连造福当代人的能力都不具备，它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周岳山仍旧淡淡的笑着，没有说话。李顾问则继续说道：“您应该知道，尼克尔先生的观点在民众之中拥有多么广泛而强大的民意支持，这，便是尼克尔先生谋求继任的最坚定后盾。”